2021年,王合(右三)等人來到孫祥蓉(右二)家查看棗樹情況。受訪者供圖
2022年5月,工作人員為棗樹進行根部復壯灌根治療。受訪者供圖
2022年5月,工作人員為棗樹進行葉面噴施治療。受訪者供圖
(資料圖片)
棗樹病愈后結(jié)出的葫蘆棗。新京報記者 慕宏舉 攝
2019年底,孫祥蓉家的棗樹被認定為二級古樹。新京報記者 慕宏舉 攝
孫祥蓉與她的棗樹。新京報記者 慕宏舉 攝
孫祥蓉家有兩棵棗樹,一棵種于晚清,另一棵也年過半百了。
它們陪了她大半輩子。和樹相處久了,孫祥蓉覺得,她和樹有了共通的情感。
她看著它們一點點長成后來枝繁葉茂的樣子。棗樹每年春末開花,秋末結(jié)果,鴿子蛋大小的紅棗沉甸甸掛滿枝頭。孫祥蓉能感受到,它們身上那種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在這兩棵樹下,孫祥蓉經(jīng)歷了人生的所有重要時刻,成家生子,孩子又有了孩子。晚年孩子搬離、老伴去世,棗樹給了她最長久的陪伴。
從2006年開始,棗樹的葉子不再舒展,樹皮開始脫落。孫祥蓉知道,它們病了,她也跟著生了一場大病。四處求救無果后,2008年,當年80歲的孫祥蓉撥通了12345政府服務熱線。不久,北京市園林綠化局的工程師王合聯(lián)系了她。
這一通電話,拉開了一場長達14年的古樹救治序幕。
樹病了
與王合第一次見面的那天,孫祥蓉清晨6點就起床了,盡管她幾小時前才睡下。洗漱完畢,穿上她覺得最精神的衣服,泡了從吳裕泰買來的新茶,切好水果放在盤中。
準備妥當后,她就坐在桌旁等,坐不住了就去院子里踱步。孫祥蓉不到30平方米的小院里,兩棵棗樹并排而立,一棵靠近東屋,一棵靠近西側(cè)的大門,枝丫伸出院子,伸進簋街旁的醬房東夾道胡同。
她不忍心抬頭看。原本舒展的闊葉變得小而多,“一根枝杈上本該長一片葉子,卻變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叢,像掃帚一樣。”樹枝又小又細還不挺立,樹皮也慢慢脫落,整棵樹看起來“沒有精氣神,特別蔫兒”。
她知道,樹生病了。
2006年發(fā)現(xiàn)棗樹生病那段時間,孫祥蓉手足無措,自己也病了一場。她求助電視臺,面對鏡頭不停地鞠躬,哭著一遍遍念叨:“請救救我的棗樹。”
北京一位園林專家曾上門診斷并建議把病變的枝條砍掉,可之后仍未見好轉(zhuǎn),樹皮幾乎全部脫落,病入膏肓的棗樹面臨被鋸掉的結(jié)局。2008年9月,孫祥蓉撥打了12345政府服務熱線,接線員將這一情況轉(zhuǎn)給了北京市園林綠化局。
時隔多年,王合還能記起自己和孫祥蓉的第一通電話。“孫老情緒很激動,聲音帶著哭腔,聽起來特別著急。”聽完描述,王合初步判斷棗樹害了“棗瘋病”,他安慰孫祥蓉,“您放心,能治。”
2008年10月,王合見到了已經(jīng)80歲滿頭白發(fā)的孫祥蓉和她身后兩棵被砍斷枝杈的病棗樹。
他和河北農(nóng)業(yè)大學教授劉孟軍給棗樹下了診斷,確實是“棗瘋病”。劉孟軍是王合特意請來的專家,“棗瘋病相當于樹的癌癥,得病后小樹1年內(nèi)死亡,大樹不出5年也必死亡。”劉孟軍解釋道。
但可以通過輸液治療。孫祥蓉松了一口氣,眼淚止不住地掉,她抱著劉孟軍不住感謝,向王合反復鞠躬。
14年后,孫祥蓉覺得,王合不僅救了棗樹,也救了她。
小院???/strong>
來年春末,兩棵棗樹打上了吊瓶。
“借助樹葉展葉時的蒸發(fā)拉力作用才能把藥液輸進去,所以最好的時間是在棗樹展葉之后、開花之前,即五一前后。”盡管王合反復解釋,但從冬等到春,孫祥蓉還是心焦,天天看著日歷數(shù)日子,幾天一個電話問。
輸液需要在樹干上鉆孔,再插入塑料管,王合又在斑駁的樹皮上涂了一層愈合劑,幫助棗樹長出新的組織。
藥液不到一周就能輸完,孫祥蓉天天盯著,還為怕曬的藥液支了個遮陽篷。王合還是能經(jīng)常接到孫祥蓉的電話,問他,藥液停住了怎么辦,棗樹見好了也會找他匯報。
王合成了小院最常來的客人。他也一點點聽全了孫祥蓉和棗樹的故事。
20歲時,孫祥蓉從老家河北嫁到了這里。那時候,小院里還只有靠近東屋的這棵棗樹,樹干不粗,她自己就能輕松摟住。
這棵樹結(jié)出的棗形似葫蘆,家里人都叫它“葫蘆棗樹”。孫祥蓉聽公婆講,它本種在清朝王府里,可惜因為主干不直,底部還有分杈,王府看不上,將它移了出去。公婆托人接了來,種在了自家院里。
而另一棵是1949年從丈夫工作的大院移來的,當時只有碗口粗。
孫祥蓉記得,丈夫很喜歡樹,新棗樹移到家里時,丈夫和她說,“棗樹產(chǎn)棗讓人吃,棗木堅硬不易斷,可以派上大用場,我們好好培養(yǎng)它,讓它筆直地長起來,成可用之材。”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碗口粗的小樹長得枝繁葉茂,孫祥蓉和丈夫也有了五個兒女。
春天,棗花的香味飄滿小院,夏天,一家人圍坐在樹蔭下乘涼,秋天,孩子們歡呼著上樹摘棗,冬天,看雪花落滿枝頭。丈夫喜歡畫畫,畫累了,兩人便到院子里看看棗樹。這些都是孫祥蓉最美好的記憶。
“人沒了,樹也病了。”孫祥蓉總會想起見到王合前的恐慌。
孩子們長大后有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陸續(xù)搬離了小院。2002年,老伴去世后,只剩下孫祥蓉和兩棵棗樹。小院變得安靜。
她將這份孤獨藏在心里,每天看書消磨時間。偶爾靜靜地坐在棗樹邊,回憶小院里熱鬧的時光。“看著樹,覺得它們不是植物,我在它們身上看到太多過去的影子,它們也是我的家人。”
重生
每年五月,王合都會如期而至。起先是輸藥水,后來加上了營養(yǎng)液。棗樹一點點好了起來,發(fā)蔫兒的樹葉慢慢舒展開,樹皮也漸漸長出來。
治療快十年時間,2017年夏天,它們終于重新結(jié)出了果實。
孫祥蓉精挑細選了幾個最好看的棗,穿成棗串,送給了王合。至今,棗串還掛在王合的辦公室里。
“送棗是有講究的。”孫祥蓉給王合講。送人要送個頭大、品相好的棗,還要選個好看的禮盒。禮盒里鋪滿兩層,大棗個大形圓口感佳,鋪在下面,葫蘆棗造型奇特,鋪在上面顯得美觀,再點綴上幾片棗葉,“好看又好吃”。
這樣的禮盒,孫祥蓉送給過一對俄羅斯夫婦。那是1997年,孫祥蓉和老伴在北京市舉辦的金婚慶典上,結(jié)識了一對俄羅斯夫婦,請他們到家里來做客。
她用最隆重的禮儀招待這對外國夫婦,后來也是這么招待王合的。這也是孫祥蓉記憶中,晚年難得熱鬧的時刻。
可惜,如今棗樹雖然重新結(jié)了果實,卻沒人摘。
以前,每年九、十月份,是孫祥蓉一家最熱鬧的時候。孩子們聚在院子里忙著摘,和用竹竿打棗的方式不同,孫祥蓉家的兩棵棗樹由于緊靠南屋,他們便托木匠打了一把梯子,可以上到房頂摘棗。
孩子們套上有大口袋的衣服,順著梯子爬到房頂,看見個頭大的棗,拿衣角蹭一蹭便塞到嘴里。孫祥蓉和丈夫會找來一張?zhí)鹤愉佋跇湎?,有時,他們等了許久不見棗落,無奈地朝房上的“饞貓”喊:“別光顧著吃,倒是往下扔啊。”
聽到房上傳來一聲“扔棗啦”的吆喝,孫祥蓉和丈夫趕緊躲回房檐下,看著棗子“噼里啪啦”地落在毯子上。待傳來“可以撿棗了”的指令后,夫妻二人便快速上前收棗,之后再將毯子鋪開,等待下一場“棗雨”的降落。
高處的棗摘不下來,孫祥蓉一家會以一種特殊的方式送出去——每年秋季,喜鵲都會不約而同地飛到她家里,叼走剩下的棗,為即將來臨的嚴冬儲備食物。
如今,鳥兒還是會來摘棗。偶爾,孫祥蓉在南屋睡覺,被北屋房頂“嘰嘰喳喳”的叫聲吵醒,她就知道,這是鳥兒們來“蹭飯”了。
14年未完待續(xù)
今年秋天,王合又接到了孫祥蓉的電話,讓他來摘棗。
“那把摘棗用的梯子不知道閑置了多久,如今想找一個像當初那樣上房摘棗的人都難嘍。”孫祥蓉感慨。她老了,從80歲到94歲,背駝得更加嚴重,不得不拄上了拐杖,說幾句話就要休息一下。
王合也不年輕了,白發(fā)悄悄爬上了他的頭頂。閑談中,孫祥蓉問起王合的年齡,王合笑著說:“孫老,還有兩年我就退休了。”孫祥蓉也笑了,“剛來的時候還是個小伙子呢。”
誰也沒想到,當初的一通電話,讓兩人結(jié)下了14年的緣分。王合說,能堅持治樹14年,非他一人之力,北京市園林綠化局對古樹保護很重視,也給了他很大的支持。
實際上,在2008年之前北京市園林綠化局就已經(jīng)開始對古棗樹進行排查,發(fā)現(xiàn)城區(qū)內(nèi)的200多棵古棗樹中三分之一已經(jīng)患上了“棗瘋病”,立即著手進行救治。后來又發(fā)現(xiàn)僅治療古棗樹還不夠,由于“棗瘋病”具有傳染性,其他棗樹得病后一樣會傳染。
此后,王合對東城區(qū)、西城區(qū)患病的900多棵棗樹都進行了治療。“古樹是活的瑰寶,在歷史長河里見證了北京的風云變幻,記錄著北京的歷史文化。我要讓古樹繼續(xù)活下去。”
2019年,經(jīng)過測量評估,孫祥蓉家那棵起死回生的葫蘆棗樹被評為國家二級古樹。
王合快要退休了,他最放不下的還是孫祥蓉家的棗樹。他說,自己退休后,也會拜托其他人去給樹輸液,保護好這兩棵樹。他希望等到孫祥蓉百歲大壽的時候,和她在樹下再照張相。
冬天來了,北風漸起,棗樹的葉子一片片落下。但孫祥蓉不再恐慌,她知道明年春天,它們會再次長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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