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砍柴:歡迎大家收看《砍柴,我來了》,本期我們邀請的是梨園女皇孟小冬。
孟小冬是中國京劇“首席女老生”,她的粉絲稱她為京劇“冬皇”。
7歲拜師學藝,11歲登臺演出,便一炮而紅。
【資料圖】
對于戲迷來說,她是神秘的,幾次深造歸來,復出后又隨即隱退。
她有著極高的藝術水準,卻與舞臺漸行漸遠。無論是人生還是京劇,她都有股向上的勁頭。
憑借著這股勁頭,表現(xiàn)出了與同時代其他女性的不同氣質(zhì)。
孟小冬:大家好,我是孟小冬。你們可能對我不是很熟悉。
但有兩個人,你們肯定知道,一位是色藝雙絕的時代名伶梅艷芳;一位是叱咤上海灘的黑道大亨杜月笙。
前者讓我放棄事業(yè)和自我,成為籠中鳥;后者讓我綻放熱愛,成為他一生摯愛。
有人說我兩度為妾,委屈半生,唯一的一場婚禮還是自己要來的。
那時世人不懂愛情,妻子小妾只是身份的代名詞,而不是愛情的代名詞。
人生短短數(shù)十載,戲,我要唱好;愛的人,我會永遠追隨。
1948年,我接到杜月笙四房太太姚玉蘭來信,北京即將有戰(zhàn),速去上海避難。
這封來信像是一座燈塔,給漂在黑暗中的孤船點了一盞燈,讓常年獨自一人的我,有了航行的目標和歸屬感。
落腳上海,到了杜公館便聽見臥室咳聲不斷。此時月笙已經(jīng)快六十歲,身體大不如前,需要躺床上靜養(yǎng)。
外面的世界炮火連天,屋內(nèi)的小天地也被病痛攪得不安寧。我坐在一旁,月笙伸過胳膊拍了拍我搭在床沿的手。
一恍惚三十年過去。
三十年前初次見面的景象如同照相館櫥窗里泛黃的老照片,一張一張在眼前跳動。
我生于梨園世家,七歲時,武生的父親在臺上動作失誤受了腰傷,從此再不能登臺。
為了維持一家生計,我接起了家族的衣缽,提前走進梨園,正式學戲。
姨父仇月祥是孫派老生,也是我的師傅。
1919年,我十二歲,在上海大世界演壓軸戲《擊鼓罵曹》.
當唱到“縱然將我的頭割下,落一個罵曹得名揚天下”時,臺下喝彩聲不斷,我的熱血也往上涌。多年苦練用功沒有付諸東流。
演出結束,后臺收到一個大花籃,一位身形高挑精瘦,著長衫,有著一對大招風耳的先生向我雙手抱拳作揖,說:
孟姑娘,阿拉杜月笙這廂有禮了。
我撲哧一聲,眼前這人滑稽的動作和一雙讓人無法忽視的招風耳,真是有趣。
此時杜月笙32歲,是個戲迷,經(jīng)由他的介紹,我去了他師傅黃金榮的共舞臺演出。
逢我的戲,杜月笙場場不落,成了我的鐵桿粉絲。
他看戲不僅僅圖個熱鬧,對戲也大有自己的研究,甚至到了興頭,也要上臺唱兩句過過戲癮。
我初登臺便得到戲迷追捧和熱愛,成績不菲。而師父和父親卻認為我還要繼續(xù)精進深造。
此時發(fā)生一件事,讓師父和父親果斷地決定離開上海。
同在共舞臺演出,比我年長九歲的坤伶露蘭春,技藝雙絕,文武全才,她的戲場場爆滿。
有才華的人,無論生在何種年代都不乏追求者。
而露蘭春正值青春年華,又是女人最漂亮動人的年紀。身邊的追求者排到法國,共舞臺的老板黃金榮便是其中之一。
黃金榮不僅在報紙上買版面宣傳露蘭春,還花費重金幫她灌注了很多唱片。
一時間,露蘭春在上海名聲大噪。名聲引來更多的追隨者,便發(fā)生了黃金榮和軍閥公子盧筱嘉斗毆事件。
軍閥公子落敗連夜趕回杭州搬救兵,兩天后上海土皇帝黃金榮被綁,關在淞滬護軍司令部地下牢房。杜月笙奔前忙后撈人。
我在共舞臺演出,這一切都發(fā)生在我的眼皮底下。
我們戲唱得再好,名氣再大,掌控的舞臺,卻掌控不得人生。
父親意識到上海的風云變幻,刀劍光影,也絕非我們無關系、人脈可以立足的。
與共舞臺的合同期滿,父親和師傅商量后,我們離開了上海。
杜月笙此時剛在上海冒尖還沒站穩(wěn)腳,他知道上海是個唱戲好舞臺但并非學藝寶地,對我們的離去也并未作過多挽留。
我是為京劇而生的,如若問我這輩子全部時間用在什么地方,我的回答只有兩個字——京劇。
離開上海的五年,我四處拜師,琢磨其他派別的唱腔,精進自身技藝。成功在北京立足,有了自己的小家。
1925年,我17歲。
將母親從上海接來北京,搬進新家一月有余,家中來了一位舊客——杜月笙。
杜月笙是來北京幫他的老板黃金榮尋露蘭春,原來綁架事件過去后,黃金榮竟然與和他白手起家的發(fā)妻離婚,娶了露蘭春。
婚后露蘭春趁著黃金榮出差之際,攜款和情夫薛恒跑了,被抓回來后便與黃金榮離了婚。
離婚后黃金榮又念起露蘭春的好,便讓杜月笙前來北京尋人。
上海一別再未謀面,他知道我在北京,順道過來拜訪。此時的杜月笙在青幫中已是和黃金榮平起平坐的地位。
再次見面,我已不是六年前讓他驚鴻一瞥的少年娃,而是一個花樣年華的姑娘。杜月笙慢慢走近,眼神如秋水般泛著光。
他坐在客廳和父親、師傅寒暄交談也講得沒有頭緒。只是這時我早已心有所屬,并沒有察覺他不同尋常的舉動。
這次短暫的相逢,對我來說只是平常的見面,倒是在杜月笙的心里埋下一顆種子。
1925年8月,北京電燈公司的總辦事為母親舉辦八十大壽,本應該與梅蘭芳一起出演《四郎探母》的老生余叔巖因病不能參與演出。
我受邀試戲,結識了在京劇上已然功成名就的大師梅蘭芳。
故事的發(fā)展令人措手不及。
一年后,我竟然與一直仰望的京劇大師梅蘭芳結婚了,只可惜這是一段不能見光的婚姻。
梅蘭芳當時已有兩房太太,大太太王明華長年在天津養(yǎng)病,梅宅主要由二太太福芝芳做大。
我不想做小,梅黨給蘭芳出了主意,不住進梅宅,秘密住進由中國銀行總裁也是梅黨成員馮耿光提供的私宅,我還是算大,兩邊大。
婚后蘭芳兩邊跑,我也不再登臺唱戲。
一個人維系秘密很簡單,一群人維系一個秘密,就很難了。
舞臺上的假夫妻面對實實在在的世俗生活,每一個行為都可以是引爆矛盾的火藥桶。
每次吵完,蘭芳撇下我一個人住回梅宅或者外出唱戲,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
我卻只能待在家里等著他來,不能出門,更不能上臺演出。這種封閉式生活,著實很壓抑。
那時的男人三妻四妾并不會被社會詬病,但我從小跟外界接觸,雖不在意跟別人分享丈夫,但心底總歸是有些怨念的。
蘭芳是一個好藝術家,但他不是好丈夫。蘭芳伯母去世,我去吊唁,被福芝芳吩咐的眾人堵在門口。
我祈求蘭芳讓我進去磕個頭,福芝芳不允,蘭芳竟然也勸阻我,呵斥我走。
我徹底認清自己在梅家不明的地位和在大局面前他梅蘭芳的心是向著福芝芳。
我當下決定結束與蘭芳的婚姻關系,心死決絕而去。
千人千口,我與蘭芳的關系雖已結束,眾人八卦的心卻像野火般肆意蔓延了起來。
報紙上不堪的評論揣測,讓我高傲的自尊不堪受辱。
《天津商報》記者沙大風也是我的戲迷,見我萎靡不振建議我通過法律手段正式提出離婚。
和蘭芳不明不白地結束,只會讓眾人無端猜測,留下話柄。
去上海找律師期間,我拜訪了十七歲跑碼頭認識的姐姐姚玉蘭,此時的姚玉蘭是上海赫赫有名的大亨杜月笙第四房姨太太。
你們現(xiàn)在有個詞叫girls help girls,女人更能感受女人。
姚玉蘭了解到我的處境后,出主意:“打官司雖然正式,但太繁瑣了,還要花錢請律師,可以讓月笙出面解決”。
消息靈通的杜月笙怎會不知我的遭遇,他知道我要與蘭芳離婚,心疼我所受之事又為我恢復自由身而感到歡喜。
姚玉蘭將話轉(zhuǎn)告,他二話沒說便給蘭芳去了電話,蘭芳爽快答應送4萬元錢做補償。
面對公眾,我寫了一封啟事,在天津《大公報》上連登三天。
離婚的事被杜月笙迅速解決,總算是為我贏得了一絲尊嚴和面子,心中抑郁之氣全消。
1933年9月25日,我重回最愛的舞臺,正式復出。
戲迷們早已翹首以盼,那天我演了自己拿手的全本《四郎探母》,10月在天津連唱三天,戲迷們大呼過癮,我唱得也過癮。
我的嗓音、動作、功力全在,仿佛一切都未曾離開和改變。
1935年夏,南方發(fā)生洪災。
杜月笙在上海發(fā)起賑災義演,黃金榮則提供場地,此次義演,請了很多名角兒,我亦在其中。
原定四十天的演出,我因胃病復發(fā)只出演了二十天。杜月笙聽說我有胃病,便請名醫(yī)為我調(diào)身養(yǎng)氣。
我心里一直清楚杜月笙對我有意,只是我顧及姐妹之情,不承想姚玉蘭竟有撮合我與杜月笙之意。
這幾年杜月笙對我照顧有加,我冰凍封閉的心被他的溫暖一點點融化打開。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fā)。杜月笙和姚玉蘭決定去香港避一避風頭。
我雖和杜月笙在一起了,但沒有正式的名分,這又算什么關系呢?便拒絕了他們的邀請,獨自一人回去北京。
我對京劇的追求從來沒有停止過,只要對方有值得我學習的地方,我便會拜師。
拜師學藝的五年中,我?guī)缀鯖]有登臺演出,家中吃穿用度都指望我。學藝之路也是一大筆開銷。
若沒有杜月笙背后資助,我恐怕不能夠這么一心撲在學技上。
1947年9月,杜月笙六十歲生日,南方相繼發(fā)生水災,此時不宜鋪張慶壽,他的門徒出主意搞個祝壽賑災義演活動。
此時我已許久未登臺,為了演好《搜孤救孤》這出戲,提前了三個月到上海排練。
此次活動前前后后舉辦了十天,比預期效果還要好。
多年艱辛學藝,我的身體早已破敗不堪。艱難做出這是我京劇演藝生涯最后一次登臺的決定。
梅蘭芳也參加了這次義演,為了不讓好事者制造事端,活動結束,我便匆匆告別回了北京。
杜月笙和姚玉蘭極力挽留,送了一包金銀細軟,我只拿了一只刻有杜月笙名字的金表。
1948年,遼沈戰(zhàn)役國民黨兵敗如山倒,北平被圍得像鐵桶一般。
便有了開頭那一幕,杜月笙在上海遲遲沒有等到我的來信,便派來一架飛機。
此次離開北京,我和杜月笙再也沒能回到故土。
1949年1月,解放軍勢如破竹。
蔣介石來信讓杜月笙去臺灣。此前種種耍猴行為,杜月笙深知蔣介石只是拿他當夜壺,想起來就拿出來,用完就塞床底下。
杜月笙決定南下去香港。
月笙一臉歉意:小冬,把你接到上海,本想給你安定的生活,沒想到,半年不到,又讓你跟著我受累。
世事殊異,這局面又不是杜月笙引起的,與他杜月笙又有何干呢?
他走,我跟他走就是了。
杜月笙此時雖沒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身子卻也大不如從前,海上顛簸小半月,病情加重。
到了香港,每日臥床,我用打好的熱毛巾把子給月笙揩臉凈手,為他煎藥送湯,不離左右,盼著他能像從前一樣坐在戲臺下聽我唱戲。
香港氣候潮濕悶熱,對杜月笙身體休養(yǎng)并無益處,還時常犯各種病痛。
此時杜月笙無意間瞧見《上海新聞報》上黃金榮掃大街的照片,便覺香港不是久留之地。
經(jīng)過一番思量,杜月笙決定去法國,那里氣候宜人,也適合他的病體休養(yǎng)。
在申請眾人護照的時候,我終于開口問出在心中盤桓已久的問題:
我跟著你去算使喚丫頭,還是女朋友呢?
杜月笙如夢初醒,定了一會神,向眾人宣布:
申請護照的事暫時緩一緩,先和孟小冬結婚。
杜月笙已過花甲,結婚一事語出,眾人大驚,而后強烈反對。
他們覺得我與杜月笙已有夫妻之實,每個人也都認同我在家中的地位。
何況現(xiàn)在經(jīng)濟窘迫,實在不宜舉辦婚禮。
我知道他杜月笙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只要他下定決心的事,根本沒人能勸得動他。
他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一個名分,婚禮隆不隆重我不在乎。
婚禮如期舉行,地點在杜家,婚宴十桌。這十桌是管家萬墨林親自去九龍飯店按照最高檔次訂的,連帶廚師也請了回來。
杜月笙還在《戲劇新報》上刊登我們的婚事。
婚禮當天,63歲形骨消瘦的新郎月笙,下了幾乎沒有離開的病榻,衣著一新,坐在輪椅上被人推到客廳,在眾人的攙扶下來到客廳中央。
我總是在追尋脆弱不堪一擊的東西,現(xiàn)在終于得償所愿。眼前這個男人追隨了我三十年,現(xiàn)在換我來追隨他了。
只是這溫暖平淡的日子持續(xù)時間太短,還沒有細細品味,便已結束?;楹笠荒?,月笙身體并沒有好轉(zhuǎn),加上投資失敗,病情持續(xù)惡化。
1951年,8月7日,月笙請秘書和朋友立遺囑。而后一直躺在病榻上,意識混沌,高燒不止,痛苦不堪。
8月16日國民大會秘書長洪蘭友來到香港,帶著蔣介石的話,湊到月笙耳旁:杜先生,我是洪蘭友,蔣先生問您好,希望您好好養(yǎng)病,早日來臺灣。
雙目緊閉的月笙微微抬眼說:好,好。我沒有希望了,你們都有希望,中國會有希望。
這個曾經(jīng)叱咤上海灘的大亨,離開了人世。月笙走了。
從我們梨園初識到香港結婚,整整三十年,他從未走遠。
在我人生最消沉時,他及時出現(xiàn),將我從谷底拉起;在我最需要幫助時,他克服重重困難,全力助我。
對于一個女人而言,所謂好男人,不是做什么驚天偉業(yè),也不是世人夸他好,而是他知你冷暖,曉你悲喜。
在我面前,他不是橫掃上海灘的大亨,不是黑道老大,而是一個可以依靠的大樹,可以休息的港灣。
我在舞臺上唱了一輩子別人的戲,我與杜月笙的這一出戲,無怨無悔。
作者:跟我回火星
編輯:丹尼爾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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